大巧若拙

日本美术史家    益田 祐作

 

     突如其來的相逢有時宛如一種必然,突然而自然。與蔡玉龍書法的相遇是在去年( 2007 年)十一月,那是個毛毛細雨、天氣黯淡的下午。我前去參觀昔日國營廠家的舊在地上海莫干山路 50 號,巨大的牆面和眾多的空間使這裏成了無數畫廊雲集的畫廊區。也是為了稍作避雨,我步入一家路邊的畫廊,猛然間呈現於眼前的黑團黑線把我給鎮住了。如文所意,“葛藤”般強勁有力的線條相互揪盤蔓延於細長的條幅之上,到處洋溢著生命的活力。再走進裏面環顧四壁,起先分辨不出作品上寫的是什麼,漸漸地便認出它們大都寫的是“般若波羅密多心經”。彷彿那裏面蘊涵並濃縮著作者整個的人生、性情和祈禱。那一團團圓潤的線迹,無視行間空白,四通八達似地蔓延紙上,溢出紙面。宛如高亢的情感無法被壓抑似的。

   蔡玉龍的書法雖很容易令人聯想起唐代狂草的懷素,張旭的用筆,但在理念上它們之間卻似是而非,完全是蔡玉龍之獨到。其作品並非來自靈巧之手,作者傾整個身心靈魂於中鋒之尖,讓人直覺到生命律動的迸射、時間的節奏,靜聽之,筆與紙的磨擦聲清晰可聞。

    蔡玉龍曾這樣寫到:“魏、晉碑文體,是我的導師。拙、樸、壯、率、真 是他們教的”。蔡玉龍的書法是吸取並融合中國古典精華的結晶。出生、成長於台灣,這對他的書法人生和環境來說,亦是一幸。如隱者般隔絕外界,虛懷地面對內心宇宙,寫、寫、寫。一筆一筆對應著生命的律動與節奏,恰如那被徹底打鍛磨煉而成的一流芭蕾演員強韌勻稱的肢體。

   “拙、樸、壯、率、真”,這五個字也恰巧概括了蔡玉龍書法的本質。尤其是“拙”、“樸”,這不外乎精神的外在化。守拙、養拙自古一直就是背馳富貴、奢華的高尚生活態度,同時也是藝術領域的重要理念。此資質也只有被選中者才允許擁有。 “大巧若拙”(老子)。也正是由於“拙”、“樸”才使觀者擺脫了觀賞的意識距離,一切都好像伸手可及,親近無比。

    在看蔡玉龍的書法作品時,重要的不是對文字的解讀、或理解。而是應該盡量捨去先見主觀,直接地去感受那些線的貫穿與流動。如此便能發現那由蔡玉龍自身的律動節奏而昇華了的自動記述、使眼前的文字章句由書法空間一變而為繪畫空間。在東北亞漢字文化圈的美術領域裏(尤其是宋代以後),書、畫、詩渾然一體,書昇華為畫原來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態。相反那些將書與畫分別對待的看法卻恰恰是不健康的、病態的。所以今天我們面對蔡玉龍那由生動的線條而展現的書法,同時也就意味著我們面對著的是一篇畫化了的詩。

   誕生於中國的漢字,經朝鮮半島,然後傳入日本,成了各自記錄語言的工具,雖然一方演變成片假名及平假名,另一方則演變成了朝鮮文字。但始終都是以漢字為造字之本。書寫行為,作為表現精神內涵的書法美學一直發展至今。對這一點在此毋庸多言。但二次大戰後,作為骨骼的漢字本身解體了,在今天的全球化風氣當中,用筆,墨書寫已漸漸遠離日常。書寫的喪失必然帶來理念的消失。在如此危機的狀況下,身在上海日趨拓展其深度的蔡玉龍書法作品,意義尤顯可貴重大。願不斷問世的蔡玉龍作品,不僅僅局限於漢字文化圈內,通過他的作品讓全世界來共措筆迹之美學。因為這對已崩潰的繪畫領域亦有同樣的意義。